文革时期在后营村安家落户的日子,一幕幕的情景不时地闪现。似乎我有些吸引力,人气旺,不少老乡是我的好朋友,包括村干部、饲养员、赤脚医生、哑巴,而常和我在一起的,还是我所在的二队和邻近的一队的几个小友们,他们是:俊峰、恒丰、恒瑞、志广、俊斗、坤崇、坤行等人,可能我们都姓王的缘故吧,他们挺愿意和我接近,虽然我比他们大十几岁,都喊我叔叔,却无隔辈之感,相处无间,他们教我农活,我教他们文化,经常在一起干活、聊天。
记得秋天种麦子,因为我是个“利巴头”(外行),只配在前面拉套,扶楼的自然是队里的文库哥,我和几个小年轻的在前边拉,干活时他们让我讲故事,还不时地发问,尤其是俊峰非常好学,常常问一些知识方面的问题。我讲了许多典故,如拔苗助长、守株待兔、狐假虎威、猴子捞月等等,还讲些古诗绝句,什么“锄禾日当午”、“白日依山尽”、“横看成岭侧成峰”、“少小离家老大回”……碍于那时的政治形势,不敢讲什么论语之类的“封建毒素”,只是略略表述一些中国传统的道德思想。
“拉楼讲知识”。刘现辉 作
有一次边干着活,他们边听我“讲课”,忽然乌云上来了,下起了大雨,文库哥说别干了快跑,于是将农具一扔,背起了麦种,就都跑回到村里。我叫他们都到我的住处,让妻子炸了些花生米请大家吃,我和文库哥还倒上酒,边喝边聊天,说的正带劲时,恒丰插话说了一个邻村的事:深县一带每年正月十五有做灯盏“祭灯”的习俗,灯盏是用江米蒸熟,插上蘸了油的灯芯做成,每到正月十五这天,家家端着它在屋里屋外,和家人头顶上祭灯,说些吉祥话,意思是祝愿家人平安好运,年年丰收。有一家大人让孩子去猪圈祭灯,为的是多生猪仔,可这个孩子觉得他娘挺能生育,兄弟姐妹一大帮,于是他就在娘的头顶上边祭灯,边口中念念有词:“祭灯、祭灯,一年一窝”。说到这里,滿屋哄堂大笑。当时窗外风声雨声不停,屋里语声笑声不断,想起来真是别有一番滋味。
恒丰讲“祭灯”。刘现辉 作
记得那时村村都有水塘,我住的东边就有个不小的水坑,赶上有一年春旱,坑里的水位下降,不知谁发起了翻坑运动。村里许多人都下坑抓鱼,我的小友们弄来了个大抬网,叫上我和他们下水用大网捞鱼。一时大坑里人们各显神通,热闹非常。那次鱼虾可是遭了一场浩劫,。我们收获颇丰,抓了一条大鱼和许多小鱼小蝦,最后我拿了这条大鱼,那些小鱼蝦由他们几个平分了。回到家里,第二天妻子做了个炖鱼,十足的天津风味。有几个小友来我家都说鱼太腥,不好吃。我问他们怎么做的?原来他们把鱼蝦用开水煮熟,放上简单的作料,那还能好吃。我让他们尝了尝我家做的鱼,都说:原来鱼这么好吃呀!
为了给家人增加营养,我想养鸡下蛋,于是在大门洞里垒了个鸡窝,叫上几个小友去护迟集上买小鸡,为的是让他们当参谋。我从小生长在大城市,只见过邻居养的芦花鸡,我印象很深,恰恰集上就有人卖这种鸡,见小鸡头上有红冠,我们说买母的,不要这公的,卖家说这种鸡母的也有红冠,说他卖的全是母的,于是几位“高参”帮着挑了十几只小鸡,高高兴兴地回村了。到了家我们喂着这群小鸡十分快乐,几位邻居大娘、大嫂来串门,看了都说我买的是公鸡,我不以为然,觉得她们少见多怪,这是芦花鸡,怎么会是公鸡呢?后来经过精心喂养,小鸡一天天长大。几个小友也常来介绍些养鸡知识。看着这群鸡我心里盘算着很快就能天天收鸡蛋了,心里乐滋滋地。有一天早晨妻子听到了打鸣声,让我起来看看,我才发现是从自已家鸡窝里传来的,从此每天早上鸣声不断,这些芦花鸡一个个都干起司晨的本职工作了!几个帮我买鸡的小友也闻讯赶来,对此情景,弄的大家哭笑不得。
护迟集买来小鸡,邻里辩公母。刘现辉 作
世事沧桑,不久我被上调到县、地区去搞文化宣传工作,一晃几十年过去了。后来也曾多次回村,才知道这些小友各有各的命运,好学的俊峰后来上了交通大学,现在是铁路专家。性格内向的恒瑞当兵服役,退伍回乡务农,有几个小友年轻轻的就因病夭折了,其中一个叫志广的,死的很壮烈,听说后来他当上了二队的副队长。有一天夜里,队里用汽油机喷雾治虫,他提着马灯去科技试验田库房给喷雾机加油,结果起火了,危急中他没有逃跑,而是奋力去救火,拼命把油桶扔了出去,他自己却在库里出不来了,为救火献出了年轻的生命,死时才二十七岁……
人生是本教科书,一页一页地翻着,只能回味,不能回返。我想,命运是一个不可思议的事,人各有各的命运,不可预测。但是无论你处于何等境地,要知道凡有生活的地方,就有快乐和宝藏,都能活得很有趣味,很有诗意。我尤其庆幸的是,在那峥嵘的岁月,我和这些小友们有缘相遇,又曾天真无邪的相处过,欢乐过,而今在我们已经白发苍苍之年,尚能幸福地回忆起那一段段有趣的往事,这也就足够了!
(2019年7月25日于坝上尚义县“水岸星云”别墅。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