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去日本的时候,先是在福岗落地,短暂逗留三天,便乘坐新干线高铁去了大坂。在那里会见了一直为其供货的客户,并参观了他的商店。第三站到了东京,住在后乐宾馆(中日友好会馆)。在这里一住就是一个多月。除了按计划约见客户以外,闲暇时,也会游览一些繁华街区和名胜古迹。
一天下午,隔壁房间里住进了一个盲人,来自北京。戴一副大镜片的墨镜,看上去有二十六七岁的样子,言谈举止颇有分寸。因为是同胞,心里顿时就有他乡遇故人的热忱。晚饭时,恰巧我俩坐在了一张餐桌,就这样边吃边聊了起来。他告诉我,他叫王岷,职业是调琴师,先天失明,从一生下来就没看见过东西,但他喜欢旅游,尤其喜欢到陌生的地方旅游。
当时我一愣,不由得又上下仔细打量了他一番,觉得这也太难以置信了。一个盲人,又不会日语,来东京干什么?即便是像我这样健全的人,在这里也只能是微笑或是点头,却无法与任何人进行勾通和联系,更无法在人际交住中投入什么热情。
再说,东京这个地方本来就是一个人情冷漠的城市,如获得芥川奖的作家又吉直树在《火花》里所形容的:“东京这个地方,聚集着从各个地方来的人们。从前在乡下时,从漫画和电视剧里看见的东京,虽然灯火繁华,但人们总是很冷漠。上京后我才明白,那并不是冷漠,而是因为身为外来者的大家都心情紧张。外来者进入东京这个城市,一个个都表现出不要被吃掉的紧张状态,终于成了一个集合体。”
他听出了我的惊讶和不可思议,笑着说:“我来日本之前,已经游览过欧洲和美国等6个国家了。在伦敦,白金汉宫的前面很热闹,大家都很开心;威斯敏斯特教堂里很安静,有一种肃穆的感觉,还有人带我摸了摸达尔文的墓碑;我最喜欢丘园,那里有一种大自然的气味。对了!我还在2000年9月,登上过纽约的110层世界贸易中心大楼。只是可惜,第二年就因为9.11事件,被夷为平地了。”他很认真地对我说。
我忽然对他肃然起敬,并有些激动地说;“听起来您太棒了!说实话,在遇到您之前,我还真想象不出,一个盲人,居然还能周游世界。”
听到我的夸奖,他用手拍了下脑门,憨厚地笑着说:“是啊,我的父母和家人也从没想到过,我一个从小的盲人,一个家庭的累赘,长大后,不仅能自立,能养活自己,居然还能一个人出远门。”
他端起碗喝了一口汤,又说:“虽然我什么也看不到,但也有自己的感受,去不同的地方,我会听到不一样的声音,闻到不一样的气味,遇到不一样的人,都很有意思。但不管走到哪里,反正我是离不开别人的帮助。有的人热心,有的人有趣,就像您一样,即有热心,又有趣味!”说完他又哈哈大笑着说:“遇见您,是缘分,我非常开心。”
几天后,在闲聊中我才知道,他的父亲是一位著名作家,其中有几部作品被搬上了银幕。母亲是一位大学教授,两个哥哥和一个姐姐也都是学业有成,分别在文化和艺术领域开拓进取。
在东京的那段日子里,因为我们有随行翻译,无论是走在拥挤的表参道或涩谷,还是被裹挟在人群中去看花火大会,我们始终都和盲人王岷聚在一块儿。同吃,同游,同住。遇有台阶我会扶他一把,有岔路口我会拽他一下,在一些景点或名胜古迹,我在自已欣赏的同时,也一定会大声说给他听。仿佛就像家人一样在旅行。
王岷是旅游签证,期限只有15天。在他回国的那天中午,我请他在东京银座吃的涮和牛。他格外兴奋,喝了两壶青酒。他说:“我这次来日本,有两大收获!第一是在这里遇见了您这样一位朋友,只要您不嫌弃,我会记一辈子。第二是我见到了唐招提寺。因为这次旅游,给我印象最深的不是樱花,不是富士山,不是大坂港,更不是东京的繁华街区。而是坐落在奈良古城的唐招提寺。因为这是我国唐代高僧鉴真,在双目失明的情况下亲自指导兴建的。从公元759年兴建,历经1200多年,至今仍屹立在奈良古城。这是我们中国人的骄傲,也是我们盲人的榜样。”
饭后,我不放心他一个人去机场,和翻译阿朴一直送他过了安检。
从此,在北京,我还有一位盲人朋友。
(作者简介:韶年,本名:柳洪昌,爱好文学,自2017年开始习作,至今已在报刊和新媒体发表作品近25万字。)